绝望下的孤注一掷-《明末隐龙》
粮道断绝的噩耗像一块巨石压在曾英心头,营中士兵们空洞的眼神、伤病营里撕心裂肺的惨叫,还有南岸百姓每日翘首以盼的目光,都让他坐立难安。他知道,再等下去,不用清军来攻,大军自己就会因饥饿而崩溃。更重要的是,他无法面对那些将希望寄托在川东军身上的百姓 —— 他们熬过了清军的屠刀与剃发之辱,盼来了王师,若是因为粮草断绝而不战自退,这份失望,他承受不起。
深夜,曾英在中军帐内来回踱步,舆图上长江的蓝色线条仿佛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。副将赵虎忍不住进言:“大帅,要不咱们先退回荆州,等林将军的补给到了再做打算?” 曾英猛地停下脚步,摇了摇头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:“不行!一旦撤退,清军必定趁势追击,到时候不仅湖广复地难保,连西南根据地都会受牵连!” 他走到帐门前,望着营中零星的篝火,咬牙道:“只能拼一把了!”
最终,曾英做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 —— 从十万大军中,抽调仅存的两千精锐,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,是川东军的脊梁;再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民船、小舢板,甚至征用了百姓用于捕鱼的独木舟,凑齐了三十余艘船只。计划是趁着黎明时分的大雾,从武昌下游的浅滩偷渡,那里水流较缓,且清军防御相对薄弱,若能成功登陆,建立滩头阵地,就能为后续大军渡江打开缺口。
出发前,曾英亲自来到码头为士兵们送行。他拍了拍每一个士兵的肩膀,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弟兄们,咱们身后是百姓的希望,是大明的江山!这次强渡,只能成功,不能失败!若我军能拿下北岸,日后光复中原,你们都是大明的功臣!” 士兵们沉默着,却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,眼中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光芒 —— 他们知道,这一去,或许就是永别,但为了光复故土,他们别无选择。
黎明时分,江面上弥漫着厚厚的雾气,能见度不足丈远,连江水的咆哮声都仿佛被雾气笼罩,变得模糊不清。三十余艘民船、小舢板悄悄驶离南岸,船头的士兵用布蒙住了船桨,尽量减少划水的声音,只有船身划破水面的细微声响,在寂静的清晨中格外清晰。两千精锐蜷缩在船舱内,屏住呼吸,握紧手中的长矛与刀,目光警惕地盯着前方的雾气,期待着能出其不意,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。
然而,他们的行动,早已被清军察觉。清军在长江沿岸布置了大量的哨探,更在江水中设置了暗桩,当船队刚驶离南岸不足三里时,暗桩上的铃铛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,这细微的声音,却成了催命的信号。
船队刚驶到江心,对岸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,紧接着,清军的炮垒瞬间火光连闪!“轰隆!轰隆!” 沉闷的炮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,如同惊雷般在江面上回荡。实心弹丸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砸入江中,掀起冲天的浑浊水柱,高达数丈,水花溅落在士兵身上,冰冷刺骨,瞬间浇透了他们的衣衫。
“小心!” 一名老兵大喊着,想要提醒身边的同伴,可话音未落,一艘满载着五十名士兵的舢板便被弹丸直接命中。“咔嚓!” 一声脆响,舢板的船体瞬间断裂,木屑横飞,士兵们惨叫着坠入江中,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江水。有的士兵被断裂的木板砸中头部,当场昏迷;有的则被湍急的水流卷走,再也没能浮出水面。整艘船在片刻间便沉入江底,只留下几片破碎的木板和漂浮的尸体,在江面上随波逐流。
还没等士兵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,上游方向传来了战船行驶的轰鸣声。只见清军水师的艨艟斗舰如同嗜血的鲨鱼群,顺着江水猛冲下来!这些战船高大坚固,船身长达十余丈,船舷两侧装有厚厚的榆木木板,能抵御弓箭与火铳的攻击,船头更是装有锋利的铁制撞角,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。
清军战船无视川东军的抵抗,径直冲向脆弱的民船。“咔嚓!” 一声巨响,一艘清军战船的撞角狠狠撞在一艘民船的侧面,民船的船体瞬间裂开巨大的口子,江水如同猛兽般涌入船舱,船身迅速倾斜,士兵们纷纷坠入江中。清军士兵站在船舷边,手持船桨,无情地拍打着落水者的头颅,“噗!噗!” 的闷响此起彼伏,鲜血顺着船桨滴落,染红了江水,让原本浑浊的长江,更添了几分诡异的血色。
紧接着,清军战船上的士兵点燃了火箭,无数支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向川东军的船队。火箭带着长长的火尾,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,精准地落在民船的帆和船身上。“轰!” 的一声,船帆瞬间被点燃,火焰迅速蔓延,吞噬着船体,浓烟滚滚,呛得士兵们剧烈咳嗽。有的士兵被火焰烧到了衣服,痛苦地在船舱内翻滚;有的则毫不犹豫地跳入江中,试图躲避火焰,却难逃清军的追杀。
江心变成了沸腾的死亡漩涡!落水的士兵在冰冷的、浑浊的江水中拼命挣扎,他们互相拉扯着,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口中不断呼喊着 “救命”,可回应他们的,却是清军水兵冷漠的弓箭和火铳点射。清军士兵站在高大的战船上,如同狩猎水中的鱼,瞄准落水的川东军士兵,每一声枪响,都伴随着一名士兵的倒下,鲜血在江面上扩散开来,旋即又被湍急的水流冲散,与江水融为一体,再也分不清哪是水,哪是血。
曾英矗立在南岸的山头上,如同一尊石雕。他双眼死死盯着江面上的惨状,看着自己忠诚的部属像蝼蚁般被江水吞噬,被炮火撕碎,却无力救援。他紧握的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,鲜血顺着指缝滴落,染红了他的战袍。牙关紧咬,腮帮上的肌肉虬结,青筋暴起,连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动。那双曾经燃烧着炽热战意的眼中,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绝望 —— 他知道,这一次,他们败了,败得彻彻底底,两千精锐,几乎全军覆没。
侥幸未被击中的几艘船,在炮火和清军水师的冲击下,早已失去了抵抗的勇气,船员们拼命划着船桨,狼狈不堪地向南岸溃逃。船尾拖着长长的血痕,破碎的木板和漂浮的尸体跟在船后,如同一条悲惨的血路。当这些幸存的士兵逃上岸时,一个个浑身湿透,脸上满是恐惧与绝望,有的甚至瘫坐在地上,放声痛哭,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。
残阳如血,将浩荡东去的长江染成一条悲壮的金红色裹尸布。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,波光粼粼,却映照出无数漂浮的尸体,让这片江水显得格外凄凉。
曾英独自一人,久久伫立在蛇山高坡上。江风卷起他残破的斗篷,猎猎作响,仿佛在为死去的将士奏响一曲无声的挽歌。他望着对岸,清军的营垒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,炮口森然,闪烁着冰冷的寒光,仿佛在嘲笑川东军的惨败;江面上,清军水师的战船如同幽灵般游弋,桅杆上的镶黄旗在风中狰狞招展,宣示着他们的胜利,那黄色的旗帜,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
脚下,自己的营寨中升起的炊烟稀薄而无力,在晚风中飘散,几乎看不见踪迹 —— 没有粮食,士兵们连生火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。营寨里一片死寂,士兵们拖着疲惫麻木的身躯,在营寨间无声地移动,有的坐在地上,望着江面发呆;有的则蜷缩在帐篷里,连话都懒得说。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很长,如同一个个脆弱的幽灵,在营寨中飘荡。
江水拍打着嶙峋的岸石,发出空洞而永恒的呜咽,仿佛在为死去的亡魂哀悼。曾英的目光从对岸的森严壁垒,移到自己营中死寂的疲惫,最终落在那滚滚东逝、一去不回的江水上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空气中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江水的湿冷,呛得他喉咙发疼,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。
一声沉重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,缓缓从他口中吐出:“这长江天堑… 竟成了… 我万千将士… 填不饱的肚子…”
声音不高,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,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虚妄的豪情。无边的无力感与噬骨的不甘,如同弥漫的暮色,沉沉地笼罩了整个江岸,也笼罩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。那柄曾锋芒毕露、誓要光复中原的利剑,在长江天堑与粮尽兵疲的双重绞索下,终于无可奈何地… 顿挫了。